张艺谋：挑战《图兰多》

两年前，当张艺谋接到意大利佛罗伦萨歌剧院邀请他前去导演歌剧《图兰多》的消息被新闻媒体披露时，不光张艺谋本人觉得离题太远，有音乐常识的人更是在某种意义上认为意大利人疯了，或是在搞噱头。不想，张艺谋在好朋友赵季平的怂恿下居然接了这个活儿，而且还漂漂亮亮地干成了。此番，张艺谋在意大利的演出版本大获成功之后，又回师祖国，在故事的发生地北京紫禁城真刀真枪地搞起实景歌剧《图兰多》来了。如果说去年张艺谋是在外国人面前卖中国货的话，那么今年9月在北京的演出，可就是面对国人、面对国宝、面对国文化了。

面对记者提出的张艺谋能否导演歌剧的问题，指挥大师祖宾·梅塔的回答是：“没有问题，而且他把这部歌剧提到了一个更高的水平。”意大利歌剧专家们的回答也是肯定的。在张艺谋告知他对歌剧完全外行以后，意方还坚持启用张艺谋担任导演，显然并非出于一时冲动。瑞士实景歌剧公司总裁麦克尔·艾克说：“我认为，有了张艺谋担任导演，这个项目就成功了一半。”

《图兰多》是伟大的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的绝笔之作，他还没有完成这部作品，就撒手人寰，由他的弟子阿尔法诺续写完成。1926年，《图兰多》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首演，由指挥大师托斯卡尼尼执棒。自那以后，《图兰多》有过100多个演出版本，有不少导演都曾试图在舞台上运用中国文化的因素和符号，但他们毕竟不是中国人，整体结构仍然是西方的。70余年后，张艺谋成为了第一个在西方执导这部歌剧的导演。意大利人之所以选中张艺谋，说到底，是看中了他的中国文化的背景和审美趣味，而张艺谋所缺乏的歌剧知识，他们认为是可以在切磋中加以弥补和提高的。果然不出所料，张艺谋导演的《图兰多》于1997年6月5日在佛罗伦萨节日歌剧院首演时，意大利观众为之疯狂了，《意大利时报》评论说：“一般认为，当电影导演来导演歌剧时，总是沉闷刻板，充满无知，常常将歌剧歪曲成可笑的闹剧，但这次是个例外。非凡的中国导演张艺谋，将《图兰多》导演得充满迷人色彩和诗意，这真是一个伟大的盛典。意大利的歌剧观众，第一次不仅仅是听，而且看。”

说起梅塔大师对他的信任，张艺谋由衷地感激：“我接这个剧以前，对歌剧孤陋寡闻，对《图兰多》更是一无所知，梅塔大师是歌剧界的大腕，但他对我十分信任，几乎不加任何干涉。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，我给他看一些设计图，他很快浏览了一下，说，你们一定能干好。其实那只是最初的一些想法，后来都推翻了。他很尊重我，在排练时，凡是遇到技术上的问题，他都鼓励我怎么想就怎么做，我不懂的地方，他耐心给我讲，比如我曾经把群众演员调度到舞台上很黑的地方，他说这不行，我必须时刻看到演员的口型。他经常一边指挥一边转过身来，冲我挤挤眼，意思是问我要不要停下来。”

问张艺谋当初凭什么敢接这个戏，他毫不犹豫地说：“因为它是中国故事，如果是外国故事，打死我也不敢接。”张艺谋有一个宗旨，就是遇到问题时，借鉴中国戏曲，他说背靠这个靠山，就不会露怯。他回忆在陕西家乡时，表姐就是演秦腔的，他从小受到秦腔的影响，后来还看过京剧，他承认自己对中国戏曲的了解也没有超过一般人。但是当工作需要时，他要查看许多资料。他认为现在能借鉴的，也只有戏曲了。

张艺谋透露，一个希腊歌剧院有意请他导演另一部普契尼的关于日本的歌剧《蝴蝶夫人》，要在2000年时在奥林匹亚山上演出，他说除非你们把故事情节改成中国的唐代，否则日本的故事我导不了。

开始对歌剧几乎一无所知的张艺谋，一到了意大利，“一看到梅塔大师在排练时那么投入，把指挥艺术与音乐完全融为一体，就马上被感动了。再听那些歌唱家一唱，我就完全被折服了，90多人的合唱队发出的声音，使我第一次感到人声是如此优美。”在排练中，张艺谋有时让歌唱家们小点声唱，以便保护嗓子，“但是他们不习惯，完全是真声真嗓地唱，永远是地道的演出水准，我们有些演员正式演出还假唱，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。”张艺谋承认，即使是现在，他对歌剧的认识也只是一些皮毛，但他称自己已经成为“歌剧迷”了。只要他在电视和电台里看到、听到歌剧，他就会被吸引住直到听完。

在紫禁城演出《图兰多》，借助实景是最大的优势，同时也带来了许多不便之处，那就是必须以保护文物古迹为前提。对此，张艺谋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。他一再强调，紫禁城古建筑是国宝，每设计一个方案，都要征得文物和消防部门的同意，安全第一，不能随心所欲，这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。他明确表示：为了这个目的，宁愿把构思减少和损失一些。

尽管有文物保护带来的种种限制，张艺谋始终对这次演出的成功充满信心。他说，这次演出的最大长处是实景，是中国公主的故事与剧情、场景、人物的有机结合。他和他的工作班子将会最大限度地扬长避短，变短处为长处。在佛罗伦萨演出时，时间定在唐代，但是在北京，时间又改在明代，因为太庙是明清建筑，服装和礼节等也要基本体现明代特点。年代和场地变了，就不能照搬意大利的演出版本，因此80％的服装道具都是重新设计制作的。张艺谋透露，这次的方案很有特色，他将发挥他导演电影的一贯特长，强调舞台的视觉效果。

因为歌剧是一门综合艺术，而且首先是音乐艺术，所以，多年以来，乐队指挥一直被视作歌剧演出的核心领导者，而导演是退居其次的，这与张艺谋导演电影时一人拿大主意就截然不同了。对于自己在《图兰多》排演中的位置，张艺谋非常清醒。他说：“我所做的，就是为歌剧服务，为音乐服务，最大限度地体现出音乐的巨大魅力。这出戏是经典，音乐不能有丝毫改动，剧中所表达的思想，也是界定好的，我所能融入的东西有限。但我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。”张艺谋以“辉煌”来说明他这个演出版本的最大特点，同时，他还将赋予那位生杀予夺、大权在握、冷酷无情的复仇女神图兰多公主以更多的人性和光明的一面。他说：“我强调人性与爱情的力量，强调爱情消除敌对，战胜一切，我不希望充满鬼意，充满血腥气氛。”

说起歌剧导演与电影导演的区别，张艺谋看来已经深谙此道，他说，歌剧最主要的是场面的调度与设计，比如人物什么时候上场、下场，角色之间如何交流等等，但人物在演唱时都必须是正面的，面对指挥，而且所有的动作都必须有利于演唱发声。尤其是一些著名咏叹调在演唱时，舞台上一定不能有什么调度，要使所有的人物和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演唱者。他认为，歌剧导演比电影导演容易多了。

由于张艺谋在国际上的频频亮相，经常有人问起他关于如何面对东西方文化的问题，他的回答是：人类越来越走向共通，艺术也越来越跨越国界而被其他民族所接受。《图兰多》在意大利的演出之所以获得成功，“因为这是两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艺术的交流，我只是试图打通一条连接两座大山的隧道”。